20190925_偶爾會有溫暖的人

「我只希望妳健健康康的就好啦。」今天是回公司上班前一天，我突然想起這句溫暖的話。



和很多公司一樣，我們公司對於社會新鮮人的在職訓練使用了導師制度，通常是一個新人會配對一個資深員工。當初遇到我的導師武哥時，他進公司已有十年了。這十年來當過業務、廣告企劃之後才到人事。不會說英文，也沒有管理團隊的經驗，是個嚴厲也溫柔的導師。

當時和幾個同期進公司的新人一起學習基礎的電話應對，有個同期大學曾經在客服中心打工，那些接電話的常用台詞一背就會，口條之好看得我十分羨慕。不知道這算是一種什麼樣的毛病，我本來就是個很害怕和陌生人講電話的人，只要看不到臉就覺得不踏實，臨場反應也變得不靈活，更別說用的是外語，電話詐騙可能騙的就是我這種人。

武哥知道了我的弱點，就好幾次一對一地陪我練習接電話的台詞，鼓勵我每天都要當第一個接起電話的新人，真的聽不懂的話，只要能夠問出對方姓名，後面轉接給他就好。人事部接到的外部電話有各式各樣的故事，有遇過銀行打電話來查員工是否在職的，打來投訴代理商的業務員太過於死纏爛打的，還有媽媽氣憤地打來詢問孩子面試落選的理由等等。武哥沒有斥責過面對這些情況時慌慌張張的我，反而是從不吝嗇給予稱讚。就如同教我做其他工作時一樣，他總說，第一次不會是應該的，下次再遇到一樣的事情能應付，就是優秀的員工。

新人時期總有做不完的會議紀錄，而在會議上跟不上說話速度的我，總是只能聽著錄音檔加班重寫。雖然在外人面前很努力保持從容，但我是個很容易氣急攻心的人，對於這種極需耐心的工作經常是焦慮不已。武哥則是一個很少動搖的人，他常常開玩笑說，因為交過太多女朋友，對於女人的眼淚已經很無感了，更不要說工作中遇到的衝突。在我因為來不及完成會議紀錄而急得跳腳時，他總是面無表情地拉一張椅子坐在我身後，時不時回答著我的日文提問，陪我加班度過一場場會議後的鍵盤工作。

儘管大部分時候武哥都會堅持（並且碎碎念）一些非常傳統的原則：要尊重前輩、年輕的員工就是要大聲打招呼、桌面要保持清潔、面對前輩要多觀察勤做筆記等等，但都不至於到太不合理的程度。同時和武哥一起工作的過程中我最覺得很難得的，是到了後來我們一起企劃一些大型活動，或是分到了不同部門再合作時，武哥就不再把我當作一個晚輩，而是另一個專業人士來對待。他會認真地來請教，也會在需要幫忙時用請求支援而非命令的方式來拜託。

所以過了幾年，在他有機會升上科長時，我其實是比其他同事都要來得高興的。可能我的內心裡，總是有個小小的聲音，祈禱溫柔的人在冷漠的組織裡能夠被更加善待。

到了我要結婚的那年，我們已經很少有交集，我還是真心地希望他來我的婚禮。拿到喜帖的武哥先是開玩笑說，他這個不婚主義者參加了大把的喜宴，已經很少有什麼感動的情緒。但到了當天，我卻見到武哥拿著手帕擦去簌簌落下的眼淚，以及他熱情地與我爸媽握手問候的場景。

後來在我離開人事，在新的部門因為工作太繁重，開始出現了一些身體狀況之後，他已經不再像當年一樣碎碎念著一個年輕的員工應該有著什麼樣的態度，而是說了一句「公司裡有這麼多人，只有一個妳。作為妳的導師，我只希望妳健健康康的就好啦。」

在理性的組織裡作為一個小小的螺絲釘，在每天的趕工遊戲中偶有落井下石和人格被否定的境遇，讓人漸漸和自己的靈魂脫離，只剩下如同機械的功能性。幸好，茫茫人海之中，會有幾個人背離主流不玩手段，願意和你搏交情，使你對於認真生活、與人來往這些事不那麼絕望。

明天開始，繼續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