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3_問對的問題

國小的我非常討厭寫作文。

回頭翻出當時自己的日記會發現,我的確寫得不長,每次大約一兩百字。而且也不不是日記,有時候是一個月一次,更新頻率比現在的臉書還慢。所以一直到我國中,一本日記本都沒有寫完。



我曾經寫過一份作文,到現在都還記得題目是「論環保」。明明應該是論說文,我的文章開頭卻是:「嗨大家好我是地球,我有話想和大家說。」還難得地洋洋灑灑寫了一整張稿紙。

坐我隔壁的同學讚賞我的創意(我們兩個討論後一致認為,這真是個可以達到警喻的效果、又減少說教意味的好開頭),於是他的開頭是:「嗨大家好我是台灣。」

最後我們兩個都被老師評了不及格,評語是文不對題。國小作文可以拿不及格,也真的是值得收藏了。

有過這樣的經驗,我又更討厭寫作文了。

在我國小五年級的時候,遇到了一位體育系出身的班導師,當時班導師都會兼任一門主學科,而老師負責的是國語課。他每周將生字分配給不同學生,要求學生做海報解釋自己負責的生字可以造出什麼詞,換了部首的話會變成什麼樣的字等等,還要上台發表。

因為喜歡上台說話,對於分配到生字做海報這份作業我是既期待又享受,每次都卯足精力在準備,也常常受到老師的誇獎。但是另一方面,這位老師還有一個令我感到痛苦的作業:每週一篇的剪報心得。

每次我都是寫了三五行就交,一頁都寫不滿,換來的自然是本子上被老師紅筆指正寫得太少。

但是後來老師會在課堂上或在本子上教導我們寫作文之前要先懂得問問題:看了這篇報導你有什麼感受?你覺得這是對的嗎?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慢慢慢慢地,增加作文的篇幅好像不是那麼地難,我也變得不那麼排斥寫文章了。雖然到了國中我的作文還是拿不了高分,寫小說投稿變成課餘興趣則是到高中才發生的事。但是我開始體會到一件事:如果問對了問題,就會發現原來我有話想說。

念研究所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們修習不同學分,企圖找到一個角度,問一個對的問題,企圖寫出一篇有意義的論文。你就會發現有很多事情看起來理所當然,但其實箇中道理和脈絡有重新被闡述的價值。

決定到日本工作之前,跟朋友說好要常常寫下近況來分享生活;當作是職場田野筆記也好,自己日記也好,想著回頭來看一定會很有趣。

然而實際上進了公司接受了新人培訓,然後是各種業務中吸收了許多合理的或不合理的工作方式,鈍化了審視生活的感性。

當我在臉書上試圖寫下那些心理不平衡的片段,還被日本同事(儘管她看不懂中文)多次警告不要寫日本的壞話;也收到同樣在異國打拚的朋友指教,說人來到異地應該要自己調整心態。

只是,當我有了正面情緒想要寫下工作或生活上美麗的一面,又擔心這只傳達了對於這個環境過於片面的形象,錯誤地加深了其他人對日本美好的想像。

人在國內奮鬥沒有比較不辛苦,在國外沒有比較光鮮亮麗。越是這樣想著,越是不知道怎麼樣寫得客觀又不失去自己的真實感受,所以後來我就變得很少寫臉書或網誌。

我記得我還在人事的時候,每次長官面談時問我,工作開心嗎?我都只能回答很開心。

不敢提一點負面回答的原因是,每當我試圖抱怨,大多換來長官要我自我檢討的建議。

「是不是沒有認真面對你的業務和同事,才會感覺不到工作的意義呢?」

「那些你不能接受的職場現象,是不是因為你只站在個人的角度而沒有站在經營者的角度去想呢?」

不帶著情緒回答一句「工作很開心」,和不再頻繁寫網誌一樣,都不是什麼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為當你停止問你自己問題,你就沒有什麼話想說了。

有台灣同事說他剛進公司那段時間好像回到了當兵時期一樣,現在我回想起來這比喻覺得還真是有夠傳神。

當那些為了組織而活的思想教條大量湧入腦海中,再怎麼抗拒,人多少還是會受影響的。同事們的受訓期間可能是幾個月到一年,但是我做了三年半的人事工作,當講師也好招聘也好,業務中有一半都帶著宣揚那些組織教條的意味。

雖然我很少和人提起,其實那就是我請調離開人事部門的原因(之一)。

我害怕,底線被踩了太久,人是會失去自我的。偏偏我又是一個那麼軟弱盲從的人。

話說我在成為公司的面試官之前,反覆經過了好幾次的測試才過關。面試和做社會學的訪談,雖然一樣是問開放式的問題,但是方式很不一樣,要單刀直入要犀利,有時候還要帶著一些教育意味。

對著面試者不需要用敬語,因為要拉近距離感;還有,妳聽完回答時不要回太多次「原來如此」,會讓對方覺得妳這個面試官很笨;有的時候甚至要反問一下故意誤解面試者的意思,讓他們重新解釋。

這些問答的技巧我總是掌握得很差。

而且測試過我的前輩們說,比起那些強勢自信的,我總是想要選那些看起來溫暖的、善良的人。

不過有趣的是,我在離開人事之後,常常反過來被當初我因公出席的招聘活動上遇見的人們鼓勵到。他們不一定每個都進了我們公司,但卻剛好在我對工作感到疲憊之時,或找我吃飯,或捎來短訊問候。

沒能說出口,但我總是非常感謝。感謝再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仍然是那樣溫暖的、善良的人。

大人的人生要怎麼規劃,活了三十年還是沒有學會。現在的我只好重新練習要怎麼樣去問自己一個對的問題,讓有關「想要成為什麼樣的大人」的靈感有一天能夠自然流瀉成一篇藍圖,讀來真心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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